殊夜南生

兔子洞/Only KV/非著名幻想家

<正泰>居心不良(上)

-民国

-试水

-8000+


 

 “你也是逃出来的吗?”

金泰亨懒洋洋地趴在田柾国赤裸的胸膛上,凌乱的金发扫过田柾国明显的喉结。他这才想起来要问田柾国问题,便撑起酸软的身子去看身旁的人。

他的声音像打翻的蜂蜜、低沉又带着甜意,粘稠而缓慢地在床单和蚕丝被间流淌。

田柾国觉得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抓住它们。

“本来不是。”

事实上他的确伸出了手,只不过抓到的是白皙滑腻的肌肤和柔软的臀肉。

“现在是了。”

他的声音是比平日要低的,低得让人忍不住去探声音的源头。他把金泰亨重新揽回怀里,几近温柔地去吻他金色的发旋。

——于是也就没人听见被闷在喉间的叹息。

 

 

 

 居心不良

广州最近并不太平。

“上海不出事了嘛……上个月的时候。”

穿着旗袍的女人倚在自家酒店门边跟隔壁西服铺的老板咬耳朵。

“那些工人闹着罢工呢,因为那件事。”

“谁不知道啊?”老板抖了抖手里的报纸,看都不看她一眼,略有些不屑地答。

 “我都没说完,那么急做什么?”

女人拧了拧他的胳膊,“这里也要出事了,这个你知道吗?”

老板这才抬眼,目光从镜片的上方透出去、落在女人脂粉浓厚的脸上。

“是田家的厂子。”女人见自己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,更加兴奋地挤出了几条鱼尾纹,“就在旧十三行那个码头那里,新开的那几间。”

说完她四处张望了几下,压低了嗓音跟他说道:

“田家的大少爷……从军队回来跟田老爷学经商那个,要来了,从本家。我估计就是因为这个。”

“你又知道?”老板不信,撇撇嘴上下扫了她几眼。

“他定了我家的宾馆,我能不知道?”

她见自己被人质疑了,声音不免又尖细又短促了不少。

“又是谁啊?”

低低的男音忽然在她耳旁响起,一只手臂也跟着堪堪揽上她的肩头。她吓了一跳,小高跟往前踩了两步,回过头看清来人后又松了口气,对那人娇嗔:“你是要吓惨我啊小少爷?”

“我看你又要变心才这样的嘛。”

被唤作小少爷的人又把女人揽紧了些,俯下身在她耳边吐气,“我们娟姨又看上谁啦?”

“小孩子一个,管那么多干嘛?”

娟姨是一点都不吃他那一套的,拧着手帕推了推他,“待会有个贵客要来,你注意些,别乱跑。”

“我能怎么乱跑?”

他直起身子,满脸委屈。

“父亲正到处逮我,除了你这儿我哪有别的地方去。”

他要真想逮你你就不在这里了。

女人腹诽。

“这位是……?”

老板被晾了好一阵,便主动开口询问。

“金泰亨。”

金泰亨终于意识到面前还有旁人,主动伸出手,和老板握了握手。

“您好。”

他歪了歪脑袋,金色的头发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。

“金”这个姓氏在广州并不常见,甚至可以说只有一家。老板琢磨来琢磨去,把那家人的名字琢磨了个遍,顿时福至心灵。

“是金老板家的二少爷吧?”

他连忙对着这个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人欠身。

“听说您刚留学回来,失敬失敬。”

这个“您”字倒用得干脆。

“您看起来比我多吃了好几碗饭,哪里来的‘敬’?”

金泰亨直接对他鞠了一躬,笑容不改。

“父亲的岁数跟您差不多大,您说的话我受不起。”

“也……也是。”老板噎了一下,想到这位少爷刚从国外回来,还真什么都不讲究,连忙赔笑,“令尊好一阵没来光顾我们铺子了,二少爷你看看……”说着像模像样地递出了一张名片。

金泰亨接了过来,往裤兜里一放表示明白。娟姨懒得看两人客套,见门前的行人又多了起来,不免怕被耽误生意,便连连挥手把他往屋里赶。

他笑着奔进大厅,开门掀起的风让挂在一边的风铃叮当作响。他瞟了一眼那些晃动的假花假鸟、晃晃悠悠地往前走。

搁在角落的垃圾桶不知道哪日被哪些富贵哥们推翻了,铜做的躯体被撞出不堪入目的凹痕。娟姨抱着它心疼得直气,金泰亨咬着新送来的水货笑她,说没见过谁那么宝贝垃圾桶的,都是富贵病。

——全然忘记自己有个多富的爹。

前台姑娘叫阿莲,平日爱吃零食,脚边搁着一个小桶扔糕点碎末瓜子壳。他弯下身子去探它,正好瞥见女孩光洁均匀的小腿。

旗袍在这个夏日悄然时兴起来,她也跟着娟姨去买了几件。款式是越来越多了,还得让金泰亨跟着给她提意见。

阿莲稍稍弯了腰,撑着小脑袋对着他笑。她的手臂从衬着白色的蕾丝边的袖口伸出来,有那么几分少女的俏皮和美丽,这是娟姨没有的。

他绅士地避开温热的躯体,手背擦过纤细的脚踝上的红绳。

——然后把兜里的名片扔进垃圾桶里。

“好看。”

他站起来,挑了挑刚被她修过的眉毛。

阿莲长得娇俏,体态也美好,浑身散发着她说的“新时代女性的魅力”。她换了个姿势坐好,接着洁白如玉的长腿便从旗袍开叉处漏了出来。

“你倒是说说,哪儿好看?”

“腿。”金泰亨往前挨了挨,精致的眉眼挤作一团、摆出一副狡黠的模样,“阿莲都这样了,我还能不夸?”

说罢他笑着往后退去,生怕被她打着,没退几步就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人。

 

 

这便是田柾国脑海中同金泰亨初见的那天了。

他低下头,看着撞进自己胸膛的人。

金泰亨竟没有往前,反而不疾不徐地回头,脸上并未出现一丝慌忙。

“哎呀。”

他对着田柾国利落的下颚线挑了挑唇,于是还噙在嘴角和眼角的笑意又一点点地溢了出来。

“抱歉。”

金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扫过田柾国的下巴,带起一阵细密又绵长的痒。

田柾国没有把他推开,也没有说话。

 

 

“田少爷来啦?”

娟姨从后面慌慌张张地赶来,边把金泰亨拉开边小声念:“小祖宗,你眼睛长哪啊?”

“反正不是长在后脑勺的。”金泰亨跟着她的手往后倒,背着手往边上一站,“往前看着的人不也没让开。”

一边那么说着,又一边明目张胆地打量着这人。

田家大少爷不愧是当过兵的,没穿军服也能站出八九分英姿飒爽的味道来。他穿着欧式的白色短衫,短衫又扎进贴身的黑色皮裤里——牛皮造的皮带往腰上一圈,整个人便更加利索了。

金泰亨对着他利落的身部线条眯了眯眼。

“真好看。”

他说得倒是不大声,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。

娟姨倒吸一口凉气,差点没晕过去。身旁的空气突然沉重了起来,不过几秒又变成了一种错觉。她正想打个圆场,却听到身旁的男子开口道:

“开间房吧。”

田柾国如没听见般平静,轻轻地敲了敲前台的桌板。

“好的好的。”

阿莲回过神,熟练地掏出备好的钥匙递上去。

田柾国捏着钥匙尖接过来,随后把整串儿钥匙窝在手心、对娟姨道:“这几日就劳烦你了。”

娟姨连连摆手,“不劳烦——大少您还有什么需要的,尽管提。”

金泰亨在旁边杵着,见田柾国好像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,未免觉得无趣,对阿莲笑了笑便先往楼上走。他的背带总是松,走的时候一直往下掉——他懒得管了,任凭它勾在手腕上晃来晃去,整个人显得懒散又随意。

但上楼的姿态又轻巧得像只鹿。

田柾国微微侧头,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,又把头转回来,对娟姨说:“先去看看房间吧。”

娟姨对阿莲使了个眼色,阿莲会意,起身带他上楼。

楼梯是旋上去的,走起来需要一点时间。她刻意压着步子,直到听见楼上远远响起关门的声音才略微加快了速度。

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,距离也是不算大的。阿莲侧过头去,把老板娘吩咐的东西一条一条地给他说:

“我们家的早点还算是不错的,田大少要是需要,吩咐一声就好。”

田柾国思索了一下,答:“那便劳烦了。”

“没有的事。”阿莲笑着回他,“该有的东西我们都有,您放心便是。”

给田柾国安排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头。田柾国寡言,不怎么搭话,听阿莲说广州的天气和风土人情也只是“嗯”几句。他们脚下的地毯是金边的,里头是被白色包裹着的长长的深蓝色,深蓝色里面又是金色的纹路。阿莲猜那些纹路是有些什么的,否则田少爷也不会一直垂着眼睛、对她爱理不理。

快到房间了的时候他忽然问她:

“我隔壁住了人吗?”

阿莲惊了一惊,思索了片刻,如实答道:“住了的。”

见田柾国没了下文,她笑着问:“田大少是怎么知道的?”

“方才关门的声音。”他说,“也是这般远。”

“好的房间我们都安排在边角里了。”阿莲解释道,“那位少爷当然也是住好房间。”

“是哪家的少爷?”

“金家。”

“金家。”田柾国低声重复了一遍。

过了半晌他才随意地补了一句:“金家的大少爷能力不错。”

“住您隔壁的是二少爷。”阿莲道,“不是大少爷。”

“看得出来。”他淡淡地说,“只是好奇他身上为什么没有他兄长一丁点样子罢了。”

阿莲心底揣摩着他说的话,总觉得是方才金泰亨的举动惹这位北方来的爷不高兴了,便壮着胆子说:“他刚从法兰西回来,的确和我们是不太一样的。”

“法兰西?”田柾国侧目。

“他的母亲是法兰西人。”

“混血。”

“是了。可他中文也说得很好,因为是在这边长大的,十一二岁听说母亲生病了才去了那边——先前他母亲不太习惯这里的那套,就自己回去了。”

阿莲好不容易能和他搭上话,关于金泰亨的事也说了个七七八八。可田柾国又不说话了。

不过两人刚好到了房门口,也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。阿莲见田柾国没有把钥匙给她的意思,便往边上一让,让他自己开门。田柾国推开门进去看了一眼,微微皱了皱眉头,退出来说:

“我并未说过要住那么上等的房。”

“是您的堂叔给您订的,我们只是按照吩咐做事。”阿莲笑着比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钱我们已经收到了,您只管住下吧。”

田柾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,拎着行李走了进去。阿莲正想给他把门关上,他摆摆手,自己把门关了。

 

 

“你是不是把我的事都跟那位南下的大少爷说了?”

金泰亨倚在椅子上问阿莲。

阿莲看了他一眼,手上缝手帕的动作一点都没停,“金少爷怎么还有听墙角的习惯?”

“是你们家的门兜不住声音。”他理直气壮地顶嘴。

“那您倒是别住这啊。”在厨房忙的老妈子走出来给两人递了串葡萄,阿莲看了一眼,全都给了他,“要求真多。”

“我可是付了两个月的房钱,走了可惜。”他摘了一颗往嘴里扔,“你觉得他怎么样?”

“什么怎么样?”阿莲瞥他。

“这个人,从你们女性的视角看。”

“还成吧,倒是没什么少爷架子。长得也好,家境也殷实。”

“这才‘还成’?”

阿莲颇为认真地点头,“嗯。”

过了又压低了声音解释:“一看就很讲究纪律……教养太好了,打起仗来绝对不会后退,估计也不顾家。”

金泰亨觉得她这番说辞太不三不四,表情便生出几分不以为意的意味来。阿莲对他翻了个白眼,道:

“你总有一天会信我的。”

“我信,我信。”他又往嘴里送了几颗葡萄,“挺甜的,吃吗?”

阿莲摇摇头,他就笑闹着硬往她嘴里送。两人正僵持着,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。

两人回头,看见田柾国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立着。

金泰亨趁阿莲愣住的瞬间把葡萄塞了进去,脸上露出得意的笑,道:

“都说了很甜。”

阿莲瞪了他一眼,忙把它吐在旧帕子里包好、起身问道:“田少爷,有事吗?”

“把晚饭送到我房里。”他言简意赅地说,“再送点解乏的汤水。”

说罢便转身回了房。

阿莲连忙去厨房报备,留金泰亨无所事事地剥着葡萄皮。他拿了个小碗,一颗一颗地剥好,指甲都染上了清浅的果味和不深的紫色。

他看了一眼,伸出食指把汁液抹开。

六月的广州天黑得晚,到了黄昏酒店的厨房就开始忙活了。阿莲也不再跟金泰亨唠嗑,玫红色的身影在大厅里不停地移动。

厨房里跑出来一个小厨子,端着托盘跑得磕磕绊绊。金泰亨心头一动,把他拦下来问:

“是给谁送的?”

“二楼走廊尽头那位爷。”小厨子喘着气道。

“我帮你送上去吧,正好我也要回去。”金泰亨边说边笑。

他已经在这酒店呆了个半个月了,说是个少爷却跟所有人都混得七八分熟。再加上他的相貌本就带着男女皆要承认的美好,于是他说什么也都没人怀疑他有没有别的居心。就算是有的,也没人会责备他,只会把他偶尔的出格看作另一种美罢了。

他顺利轻松地接过托盘 ,看着小厨子跑回厨房才微笑着往楼上走。

他迈着轻盈的步子走着,上等的皮鞋踩在地毯上、没有一点声响。他走到那人门口,节奏欢快地敲了敲门。

门很快就被打开了。田柾国立在门旁,垂眸看着金泰亨,对他的来访似乎一点都不意外。

“我跟厨子说刚好要上来,可以顺便帮你捎上吃食。”他端着托盘笑眯眯的,“喏。”

“金少爷好生悠闲。”田柾国看了他的手指一眼,把托盘接了下来,语气仍然是让人听不出情绪,“你我素未谋面,如此劳烦,失礼了。”

金泰亨好似听不出他话里有话,杵在原地没动,手指绕着蓝白条纹的背带打转,笑道:“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。”

“我知道金二少是谁。”田柾国稳稳地端着托盘,身姿也不见一丝放松,“他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订了婚,几周前突然说得了顽疾,一卧不起,取消了婚约,让她被别的姊妹嘲笑了一番。”

“那还真是可惜。”金泰亨面不改色,“但命中无缘,不可强求。”

“大概是罢。”田柾国眸色微敛,“你现在正站在这,刚刚还在跟酒店的招待交谈甚欢,那便不是传闻中病得快入土的金二少了——那你说说,你是谁?”

金泰亨觉得手上的汁液着实有些黏腻,便伸出一点粉红色的舌尖舔了一舔,又很快把手放下了。

“金二少是快入土了。”

他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。

“我是金泰亨。”

他顿了顿,又道:

“金泰亨不可能会喜欢令妹的,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,在一起了才是耽误人。让她被人嘲笑不是我的本意,实在抱歉。”

“无论如何?”田柾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。

“无论如何。”

金泰亨确信地点点头。

“我喜欢男人。”

 

 

喜欢男人的男人并没有多稀罕,总有那么几个人被众人所知。

金泰亨倒是没告诉过旁人。

但他就那么告诉田柾国了,眉眼间还尽是坦然和游刃有余。

田柾国又拿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盯了他一阵子,最后才说:

“你知道金家损失了多少吗?”

金泰亨又笑了,眉梢挑成嘲讽的弧度,又很快安分地放了下来。

“我那很有能力的兄长不是都解决了吗。”

——就算是嘲讽的笑,都有那么几分风月和动人。

金少爷把匀称的手指搭在手臂上,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,如脂的肌肤凹下又弹起,仿佛再多弄几下就有乳白色的牛奶渗透出来。

田柾国勾了勾唇。

他想起了他疼惜的妹妹,又想起了别的些什么——但这些都不重要。

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周遭的氛围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。金泰亨来不及多想,下巴就被人牢牢地捏住了。

田柾国虽然是刚从军队里回来,年纪其实不大,长得也不凶狠——甚至由于眼睛偏圆,还生出几分和气来。

但却能产生无尽的压迫感。

他压近了金泰亨,薄薄的嘴唇抿成锋利的线条,眼底蒙上一层浓浓的黑雾。

“好自为之。”

说罢便摔上了门。

 

 

金泰亨觉得此人有些莫名其妙。

自己喜欢男人,他生什么气?

估计真的是很疼惜的妹妹——他如此猜测。

“也就是说,你逃婚的对象是那位的堂妹?”

清晨起来整理的阿莲本还没怎么清醒,听到这话顿时醒了过来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、十分兴奋。

“……我遭殃了你高兴吗?”

金泰亨摆出一副苦瓜相来。

“呵,我看你就该吃点亏。”阿莲伸手敲他脑袋,“总让家里人看护着你,这下该吃点苦头了。”

说是这样说,却总还是忍不住担心。

“他不会拿你怎么样吧,不是说债该还的都还了吗?”

“谁知道呢。”

金泰亨晃荡着腿,洁白的长袜包裹着他的脚踝。他咬了几口摸了黄油餐包,看似随意地说:

“多讨好他便是了。”

田柾国一下来就听到了这句话,不动声色地走到另一张餐桌边上。

下人见他下来了,立刻为他端上备好的广式早点。金泰亨听背后那么大阵仗,当然也知道是哪位公子哥光临了。

热腾腾的粥、晃动着身躯的椰子糕、汁水饱满的虾饺、拿蒜蓉清炒的菜心……食物散发着善意的香气,却不知道有没有合那北方人的心意。

“您第一次来这,该尝尝这些。”娟姨也起了个早,亲手给他装了一碗肉丸粥,“今天有安排吗?”

田柾国接过来道了声谢,说:“该去厂子看看了。”

这才第一天就往厂子赶。

“那,需要下人帮您收拾房间吗?”

“不必。”他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
现在还是清晨,没有几个客人下来,餐厅里也就三四个客人。金泰亨三下五除二地咽下餐包,拿餐巾拭了几下嘴角,起身后便又坐到了田柾国对面。

娟姨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恩怨,做好分内的事便离开了。阿莲就连连摇头,收拾好桌子便飞快地走了出去。

田柾国如没看见他般,沉静地吃着面前的早餐。

“虾饺是一定要吃的。”金泰亨像他的朋友那样自然,拾起多出的筷子给他夹了只虾饺。田柾国也没拒绝,丝毫没有前晚愠怒的样子,拿碗接下道:

“多谢。”

金泰亨欣然道:“不必。”

田柾国慢条斯理地吞下那只虾饺,伸出筷子夹了另一只往金泰亨的嘴边递。金泰亨受宠若惊地张开嘴吃下,没嚼几口又有别的东西递到嘴边。

他想拒绝,却对上田柾国深深的目光,只得没完没了地张嘴去接。直到口腔被食物塞满了田柾国都没有停下来——他费劲地一口口咽下去,眼角浮起薄薄的红色的雾,唾液不留神也从嘴边滑了下去。

田柾国定定地看着他这副样子,这才放下了筷子冷眼旁观。

金泰亨慢条斯理地把食物吞下,又喝了口菊花茶净口,最后才拿餐巾去擦嘴角的唾液。

“田少爷真急。”他丝毫不在意般眯起眼睛,一双桃花眼泛着还没消去的水光。

“怕金少爷饿着。”田柾国玩味地偏了偏头。

金泰亨这才觉得田柾国是个军爷。

他是见过军阀的。那些穿着军装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该有的姿态,但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戾气。

他看田柾国,总算看出了那么点门道,也有点怕了。

但他不说,也自信不会表露出来。

“金少爷还想怎么讨好我?”

田柾国也不吃了,抱着手臂等他下一步动作。

金泰亨认真想了想,答:

“带你去田家的厂子?看你应该不识路。”

田柾国看了他一眼,要笑不笑,把放在桌面的手枪放进腰间的枪套,起身对他说:

“还请金少爷带路了。”

 

 

田家的厂子大,附近的人都能知道它大概的方位。金泰亨有车,正想坐上驾驶座,却被田柾国拦住了。

“我来。”

金泰亨想说什么,又笑着收了回去,安分地坐上了驾驶座。

田柾国熟练地发动了车子,将它开了出去。

“路变宽了许多。”金泰亨靠在窗边感叹,“我走的那年,街上还有好多阿姨晾衣服,现在都没有了。”

田柾国没接他的话,他也不尴尬,看着西式风格明显的楼宇出神。

“至少新政府有了。”田柾国冷不伶仃地开口。

他愣了愣,有些感叹。

“是啊……”

车子驶过大路,七弯八拐地开进田家的厂子。田柾国打开车门,回头看了金泰亨一眼,说:“在车上等我。”

金泰亨却自己下了车,笑道:“我也是来见老朋友的。”

田柾国不语,也不知道信没信,直接朝大门走去。

“大少。”

已经有人守在门口等着了,遥遥地对着田柾国鞠了一躬。那人起身,一眼看见了跟在后面的金泰亨,讶异道:“小金?”

田柾国回身看金泰亨,只见金泰亨亮出朴实的笑容,道:“李哥。”

“你怎么……”

李哥局促地看了田柾国一眼,一时不知该怎么问。

“司机。”

金泰亨指了指身后的车。李哥恍然大悟,不再多问,领着两人往厂里走去。

“司机?”

田柾国低头问他。

他面不改色:“他不知道我是哪个金家人。”

他们穿过工人劳作的车间——一路上都有人跟金泰亨打招呼。田柾国这才发现金泰亨穿着并不如前一日那般精致,只是普通的白衬衫搭西裤,且衣物总让人觉得有几分陈旧。

金泰亨刚回国那会曾瞒了身份来打零工,凭着讨喜的脾气也算混得不错,还学到了一堆有的没的的娱乐项目。后来他爹把他喊了回去,每天关在屋子里……

这都是后话。

他仍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,只是用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继续跟人打招呼。田柾国自然不是那么亲民的,长腿一迈便把他甩了老远。他也不再追上去,真是来看望老朋友的,拉了板凳跟几个头头聊了起来。

“刚刚那人,是谁?”穿着汗衫的叔对着田柾国的背影努了努嘴。

“田家的大少爷。”金泰亨语气平静。

几个人顿时就笑了起来,只是笑里并没有多少和善的味道。

“他堂叔暗地里头头摸了多少钱,他知道吗?”

“田松福就不是个好东西……”

“估计一家子都是剥削别人的东西 。”

“估计是来看着我们。”他们猜测,“生怕我们也跟着游街吧。”

金泰亨表示自己并不清楚,随后压低了嗓子,问:“真打算去吗?”

“当然了。”又是那位李叔说话了,面色还非常不好,“那些扑街的洋鬼子,迟早去地府报道。”

“小金,你来吗?”旁边的人问。

金泰亨笑了笑,正打算说什么,却听见产房尽头的房间传来一声枪响,紧接着就是让人胆颤的哀嚎声。

整个车间都安静了,没人敢说话。机器的运作声像是六月的雷,炸得人耳膜都在晃动。

门打开了,田柾国徐徐地走了出来。

枪已经收回去了,在他精壮的腰旁边像被召回的烈马。他皱着眉头把染了血的手套摘下来,又极有教养的把它们放进了纸篓。

他的手上有疤,所有人都看到了。但这不妨碍别人认为它们是一双贵气的手。

田家几个都喊得上名字的人在一旁抖如筛糠,一声都不敢坑。

房里的人还在呻吟着,却没人敢去看他。

“死不了的。”

田柾国像说着什么稀松平常的事那般淡然道。

“朝着安全的地方打的。我有经验。”

说罢就望了一眼金泰亨,自己走了出去。

“小金啊……”

李叔扯了扯金泰亨的袖子。金泰亨察觉出来他的不安,安抚道:

“没事。”

说罢就往他手里塞了点碎银两,然后慢吞吞地跟着出去了。

田柾国正倚在车门旁抽烟。

不是大烟和芙蓉膏这些东西,只是单纯的卷烟。金泰亨走到他跟前的时候,他已经把它掐灭了。

金泰亨把车打开,自觉地坐到了副驾驶座。

“田松福做什么了?居然要拿那东西打他。”

他问不急着发动车子的人。

田柾国掏出枪,抽了张抽纸把枪口的血渍擦净,并不算低沉的声音稳得像一条直线:

“说我好看,说我可爱。”

说罢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看了金泰亨一眼。

金泰亨只觉得后背一凉,却又很快恢复了那副精神样,还很是操心地说:

“你一个人来这,面对他们一伙人,不怕出事?”

田柾国把玩着他的枪,说:“他们也是那么想的。”

所以没人防着他。

金泰亨总觉得还是有点勉强,又听到田柾国说:“顺便带上了你。”

“……我怎么了?”金泰亨不解。

田柾国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:“你真当没人知道你是谁?”

“我爹不是不管我了吗?”

金泰亨说完也觉得没有说服力,便自嘲地耸了耸肩。

田柾国对他的家务事似乎没那么关心——他转了转手柄,然后拿枪口顶上金泰亨的唇边。

“带你来这只是想告诉你……”

他稍稍用了点力,面前的人便微微皱了皱眉头。

“想讨好我,就和我妹妹结婚。”

“不想结婚也没关系,反正你大哥已经给了不错的价码。”

“但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。”

田柾国的表情里,大抵是带着几分不屑和嫌恶的。他收回了枪,冷漠地盯着金泰亨故作无辜的脸。

金泰亨对着他无声地笑了笑。

然后伸出舌头,舔了舔被压出红印的肌肤。

田柾国的眸色又深了几分。

他转头发动车子。

“……娇生惯养。”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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